杂食大杂食,不忠诚也没节操,见一对爱一对,攻控,相方控,不吃某cp全因脑补力不足绝非cp不合理,cp不论冷热存在皆有理!搞的东西比较无差,tag只是假设"他们doi时"作者我内心需负的责,get到无差就是在夸我,开心
洁癖千万别被创死

【SD仙三】窥

预警:想写陵南却写不好,只能启动万能的第三者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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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从K大短期班毕业的中森,终于在“百忙之中”答应和陵南篮球部的后辈——K大一年级新生池上亮二见个面。

 

和池上相遇纯属偶然,却也是迟早的事。

 

那天下午,中森去便利店买烟和啤酒,回家的路上,见一个高大的男孩弯着身子,将脸探进一个传达室窗户,向里面的社区管理员老爹打听事情。池上将脸从矮窗里拔出来,正好和中森照面。看池上的样子,中森就猜到他想在这一带找房子。

 

附近有两所大学,以及很多来了又去的年轻人。那些面积小、楼龄旧,但租金相对便宜的单间,是年轻人们的一种选择。中森所住的房子,就是一处团地中的一幢,楼龄有些年头,共四层,联通走廊挺宽敞,一层8户,没有电梯。中森住在三楼。

 

和池上一起的还有另一个K大新生,有元三吉,和池上同在K大篮球部,个头稍矮,剪了个没鬓角的楞楞发型,没有任何造型和染色。据说,还有个叫三井的也要一起来,但所在科部临时有事,没能过来。他们都想租房子。

 

中森和池上高中时虽是篮球部前后辈,但只在一起训练过三个月,并不很熟。中森加入篮球部的头两年里,陵南打得不太理想,高一输给箕轮,高二输给津久武,全都止步八强。高三那年,田冈教练突然疯魔似的开启了地狱训练模式,将中森在内的三年级折腾到吐,还把除了身高外,其他方面资力平平,几度想要退部的高一新人鱼住纯给挽留住。就从那个学期开始,陵南队打进县四强,并且一直保持着四强成绩。

 

但三年前陵南那次入围四强,并没有中森太多功劳,他一直是替补,8进4那场淘汰赛没有上场……

 

那一天下午,池上他们刚刚表明意图,中森就帮上了忙。刚好有个认识的家伙搬走才几天,给中森留了把钥匙,拜托他帮忙转租。中森拎着便利店口袋,直接带那两人去看。

 

那是更简陋的一幢公寓,位置也不起眼,两层,一共12户,不属于公租房,整幢产权归一位大房东所有。房间都小,除去卫生间,起居室只6个榻榻米大,每层的三户共用一个不大的厨房。那家伙和大房东签了整年合同,住了不到三个月就不得不搬走,他不想掏违约金,想找个能接替自己按时交房租的。

 

公寓不太称池上的心,他想租间宽敞的,能放下张床,再有个做点简单料理的地方。但有元还满意,稍作考虑后就决定租下。池上问做饭怎么解决,有元说他目前打工的地方能吃到免费晚餐,家里只要能用微波炉、电磁炉这种电器就行。

 

有元给人第一感觉,就是那种家庭条件不清贫但也不十分优越,生活简朴的男孩,他果断租下房子的举动,让中森对其产生了好感。相比较而言,池上就没那么招他喜欢了。陵南篮球部的最后半学期,就是田冈教练开始疯魔的那会,中森就对池上的消费观不太欣赏。


陵南是镰仓一带最好的私立高中,收费不低,能进陵南上学的,很少有家庭条件困难到需要特别减省。和池上一起打球的那三个月来,从他的穿着、球鞋、洗漱用品、剃须水和发胶等等细节上看,中森觉得池上家条件不坏。而这个零花钱应该不会太少的小学弟,在某些地方,却有着让中森很看不上的节省癖。

 

问题就在新制服上——

 

在田冈教练期望“改头换面”的情绪下,高一高二的部员们决定更换新队服。已经退部的高三队长,帮忙张罗,选了两套价格不低但材质很好的秋冬季和春夏季套装,没能插手的新任二年级队长,灵光一闪提议说,应该像NBA球队那样,也将名字的罗马音印在制服上。提议被全体热切接纳,但问题来了:

 

一个一年级的说找个做刺绣的地方,将名字刺在胸前,据了解按字母数量收费。池上不支持用刺绣,暗示他们只是高中社团,没必要在这种小细节上花费制服1/3还多的钱,用丝网印刷热烫上去就能搞定。那个一年级觉得,丝网印质量不好会脱落。池上说不管耐克还是美津浓,哪个标志会脱落?

 

这一点事,最后居然动用了匿名投票。而多数部员都被想象中的刺绣效果诱惑了,刺绣压倒性地获胜。

 

作为局外人的三年级们又在一旁讨论,带着点隔岸观火的心态,他们担心万一今后有家境不太好的部员加入,觉得难以承受,岂不是为难人家,丝网印的确能节省不少。这事才讨论了几句,而后就又跑题到八百里外,一个二年级拿出体育杂志,翻着说,只胸前印名字太不明显,请看NBA的制服,胸前和背后都有名字。

 

最后,已经退部的高三前辈们,为根本不会穿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制服拍了板——胸前的名字用小字刺绣,背后再丝网印上放大的名字。

 

费用更高了,比最初计划又多了个背后放大版丝网印热烫。那天池上不太高兴,但对投票和公开讨论出的结果无可反驳,只能接受。就这件事开始,中森对池上有着一点偏见,但不久之后,就干脆忘掉了这个人……直到那天看房子时,中森又记起三年前的事,心里不禁鄙夷,既然在房租这种大额费用上都不肯将就,15岁时的池上,为什么在他名字IKEGAMI那七个字母的刺绣钱上固执地节省……



 

转了一圈,都觉得口渴,中森不得不招待学弟们上自己那里坐坐。池上对中森的房子满意极了,从一进屋子,就在拜托中森帮他留意一间这种大小和格局的。有元一脸羡慕地看了一圈,提醒池上,三井应该也想租这种。

 

中森端来冲饮,从冰箱里取了一碗冰块,三个人坐在地上喝着。池上说,下次一定要把三井叫来,让他自己来这瞧瞧。

 

“对了,前辈还记得三井吧?”池上问。

 

中森记不得了,说自己并不认识这么个人。

 

“武石中那个,MVP的三井寿啊!”池上笑着提醒道。

 

“……哦!!!!”中森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虽然他从没见过三井,仅凭池上提醒,田冈教练持续了近两个多月的絮叨就又如昨日重现。

 

“有元是三井的初中队友,武石中的,”池上轻轻拍了一下有元的肩:“箕轮高中毕业。”

 

“我也差点成为湘北队的人呢,但父亲突然工作调动,得搬家,母亲就趁新生入学不久给我办了转学。”

 

中森很理解地点头,称赞有元母亲的做法果断明智,高中转学的确该趁早,等过不到一学期,新生们彼此熟悉了,班级、年部、社团,校园里各处人际关系也都稳定牢固,转学生就难融入了。

 

有元皱着眉头叹气,表示,如果三井在,他哪怕是住得远,也会咬牙在湘北篮球部坚持下来。三井后来不在,他就实在没有再忍受长距离通勤的理由了。

 

有元说完这些后,顿了一下,问池上:

 

“那一年多咪酱他到底怎么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么?”池上反问。

 

“只是听说了点传闻,但……我还没找到太合适的机会问他。”

 

“呃,应该就像你听见的传闻那样。”池上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点着头。

 

池上脸长得挺端正,五官硬朗,算是相貌堂堂,但一对粗眉和稍显突出的眉弓,以及中间有沟的宽下巴,总让中森联想起动画片《一休》中的武士新右卫门。

 

接着,两个大一新生做了个简短交谈,没顾及中森听不懂。池上告诉有元说,三井应该是和湘南一群社会不良青年玩了很久,高一高二那两年,有几次晚上,他看见那群人骑着机车沿海边的公路上驶过。有元惊讶地“啊!”了一声。池上用手指在肩头上比划了一下,说,头发留到这么长。

 

“然后,高三时就又归队了?!”有元惊诧地问。

 

“他是这样说的:两年没摸过球,还和宫城打了几次架,有一次打得两个人都住院了,后来又和宫城和好了,然后就归队了。”

 

“去年决赛我有去看,下半场你和他对位!”有元唤醒了记忆,兴奋地指着池上。

 

池上点头,“那时他体力跟不上,但,毕竟是三井嘛。”

 

从这段简略,快语速,也插不上话的对话中,中森对三井建立起了初印象:一个初中MVP篮球手和高中暴走族不良少年,有暴力倾向,但却和池上、有元这种老实正统的男生们关系不错,因为那两个人为自己房子操心的同时,还都在替三井打算着……可真是挺矛盾。



 

一星期后的这天,就是中森终于答应跟池上见面的那天,三井他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另两个初次见面的K大新生,都是篮球部成员。中森一眼就在那群人中发现了个个子很高又十分漂亮的男孩。后来得知,那就是传说中的三井,就是从他高二秋季学期开始,田冈教练就提过的那个三井,到了高三春天,田冈教练又不满地发过牢骚——三井为什么要去湘北那所条件超一般的公立学校!就是那个三井。

 

三年半以前的田冈教练,曾几次奔走于校董办公室,为初中还没毕业的三井争取到有1/2学费那么多的奖学金特招待遇,但三井却没来。

 

据说湘北的篮球教练,是战后以来最初几批参加国际比赛的国家队球员,在小众的日本篮球圈,还活着的人中,算是元老级人物。但有一次,田冈很有失风度地说那位国手如今精神倦怠,毫无斗志,身材发福,一身老年疾病,每周才过去篮球部一趟……看着三井那张初次见面的脸,这些旧事,中森就全都记起来了……

 

三井头发染成栗色,剪得挺短,留着鬓角,额发在眉毛以上,K大篮球部那套制服穿在他身上比所有人都要好看。池上介绍中森时,三井将双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礼貌地对中森微微鞠躬,问好,感谢他为自己房子的事费心。

 

“别客气。”

 

中森用前辈的口语说,朝三井伸出右手。三井双手握住了中森的右手,诚挚表达谢意。

 

被三井握着手的中森瞬间对田冈教练起了一丝埋怨:为什么不把三井拉来陵南呢?!那样的话,自己高三时肯定不会懈怠到退部后就懒得碰篮球,一定会因为这位学弟的存在,继续和社员以及陵南校园联系紧密,后来也就不会认识一群混混,不会被酒吧里那个大自己三岁却骨瘦如柴的不良前辈给诱惑,不会借口休学旅行跟他们去北海道鬼混,不会大把花钱,被限制零花钱后甚至打家里骗钱,再被父母防贼似的提防着。

陵南篮球部虽有些无趣,但如果多了三井,那不管田冈教练训得多严,中森前辈也要和这个MVP学弟一起坚持,毕业后保持着联系,现在就依旧是K大篮球部前后辈的关系……

 

三井抬起脸,左下颚有道细短的伤疤。中森从那张清爽的运动少年脸上,捕捉到不良少年的痕迹。接着,又瞬间想起一个星期前,池上对有元提起的湘南暴走族、机车、打架斗殴这些事……懊悔情绪迅速被冲淡了。

 

5个篮球部新人都被中森前辈请到家里,嫌不热闹,还把住得很近的一个Y君也给叫来。Y君刚从K大毕业,比中森还大两岁,但过得却比短期班的中森还不如,没找到工作,在附近一家影印店里帮忙。

 

“社团有什么活动,需要印传单、海报、横幅之类的请尽管联系我!”

 

23岁的新进社会人士前辈,推销员似的对大一后辈们发着名片,三井为首的几个少年连忙双手接过。

 

大家闲聊了一小会:房子、K大篮球部,不由自主地又提起陵南,掀起了诸多回忆,关于那片海岸、晨练,关于那几届县联赛,还有不少人都认识的鱼住。中森得知高三时那家伙身高超过2米,是陵南队长,退部后就开始学厨艺,毕业以后每周都随家里的车来东京上货。

 

“餐馆继承人,以及陵南实权队长。”三井调侃了一句。

 

池上给中森简单讲了目前的陵南篮球部:队长,叫仙道,田冈教练第二年特招来的,高一时就是ACE,素质出类拔萃,但性格有点散漫,不十分适合做队长,田冈和鱼住又不想放过他。接替他副队长职位的越野认真负责。越野目前一边和田冈教练管着篮球队,一边和鱼住管着仙道。中森被逗笑了。

 

坐了一会,新生们告辞。中森表现得比平时热情,认真问了每个人的要求,只把三井的给记住。一屋人聚在门口依次穿着鞋。中森趁此机会,用不大的声音只对着三井私下说了点话:

 

“你该租间更大的,后面那两幢就是,起居室大一些,厨房有4张大,卫生间的浴区也宽敞。”

 

“中森前辈这间就很好。”三井说。

 

“我建议你租间大的。”中森一边往外送人,一边说,三井不能理解。

 

“你这样的帅哥肯定会有女朋友,这间自己住还行,同居的话就局促了。”中森诚心诚意地建议。

 

三井等着前面的人穿鞋,低头笑着咬了一下嘴唇,抬起脸来有点害羞又挺开心地回答中森:

 

“不用的,就像前辈这样的就可以。”

 

“如果这样,你的估计很快就能搞定,"中森下巴朝一侧扬了一下:"廊那头正好有个家伙要搬,房子和我这间差不多。”

 

“这么巧!太好了!前辈费心了。”

 

“没什么的,住得近也能有个照应。”

 

三井笑了,鞠躬,那张开心的脸令中森愉悦又满足。

 

第二天,中森就替三井打听了起来。

 

走廊另一侧临着楼梯第一间,住的是个玩吉他的青年,可能比中森再大个2、3岁,下午一段固定时间在附近便利店做兼职,晚上有时和乐队朋友们搞演出。由于作息时间完全不吻合,即便住得非常近,中森和他也只有一起抽过几次烟的交情。一个多月前,他告诉中森已经跟一家乐器商店签了工作合同,上班有点绕远,正在重新找房子。

 

中森起了个大早,留意着走廊的动静,一听见点声响就去看猫眼,他家门的位置在端头拐角,从猫眼能看见整条走廊。

 

吉他手家的门开了,中森也推门出去,扮作和他巧遇。青年编着一头嚣张发辫,耳廓上戴着耳鼓,说话声音却意外温和。今天,中森难得见他穿了件笔挺的衬衫。正是上班时段,不好耽误,中森打个招呼后,开门见山地问吉他手计划何时候搬走,他正好有朋友在这找房子。

 

吉他手笑着告诉中森暂时还搬不了。中森正要问原因,那间房门又开了,走出了一个高个子的漂亮女孩,穿着厚实的连衣裙和板鞋,拎着帆布手袋。吉他手伸出手,在女孩的头发上温柔地抚摸了一把,让她到楼下等,他马上就下去。

 

“我和绪奈正式交往了,我们说好等她明年毕业了再一起搬。”

 

吉他手很酷的脸上荡出幸福的笑。中森连忙送上祝福,两人客套了几句,各自去忙。

 

中森站在三楼走廊上,俯望楼下牵手走远的一对恋人。绪奈是K大学生,也住在这一带,中森经常在吉他手曾经兼职的便利店里遇上她。从和吉他手不多的接触中,中森得知他喜欢文静内向的女孩。看来就是她了。



 

以为十拿九稳的计划落了空,中森发愁该如何跟三井交待。过了一天,他走进了已经很久没踏进过的K大校门。

 

K大是中森不得不忍受的一个地方。

 

退出陵南篮球部的高三暑假,正上补习班的他遇见了几个不良游民,中森和他们混了一个多学期,将补习费花个精光,被家人逼着去考K大,落榜。高中毕业后无所事事又呆了一年多,父亲托关系将他送进K大的短期班,两年学制就毕业,总算能取得一个比高中毕业证更好的文凭。

 

K大让中森缺乏归属感。和四年制的高招生们比,他像非正规编外人员,自己班里的同学年龄层又拉得很大,近一半是进修的社会人士,还有几个争气的家庭主妇,中森实在无法与他们建立真正的校园友谊。但怎么说他也是K大学生,无论池上、有元,还是三井,都叫他前辈。

 

篮球馆里,训练暂停的哨声刚刚吹响,部员们正要休息。中森站在门口唤了一声,几个认识他的都跑上来。

 

“实在抱歉,前天说好的事情,但还要再等等。”

 

中森给几个后辈致歉,其实是在对三井一个人讲。几个部员得知前辈为这点小事特意赶来,都十分过意不去,一个劲地鞠躬致谢。

 

“前辈请坐吧。”

 

满脸汗水的三井将中森让到一张椅子上,递上一杯从饮水机里接的水,在中森右边坐下,拿着宝矿力牌运动水壶喝着。

 

中森给三井大致解释前天说好的那房子为什么会泡汤,以及,他会继续帮忙留意别的。三井喘着气,笑着致谢,说没关系,他才过意不去,从刚一认识就在添麻烦,不管结果怎样他都会感谢。

 

房子没什么可说了,中森还不想走,于是在篮球馆里和三井聊起了篮球。几句极为自然的过度,中森跟三井回忆起陵南时光:美化了的陵南篮球部,还有那位古道热忱的田冈教练。三井对陵南话题很感兴趣,告诉中森,他高中的湘北和陵南是老对手,白恶化的竞争关系,正巧就从他高三归队那年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不久后又要争夺今年全国大赛的出线权。

 

“听说你受伤退部过?”中森问。

 

“嗯,膝盖伤了。”三井有点沉重地抬了一下戴着护膝的左腿。

 

中森关心地询问伤势,三井简单讲,韧带拉伤,后期又有断裂迹象,医生当年勒令他终止一切剧烈运动。

 

中森叹气,随即讲起自己肩肘的伤,以及右手的腱鞘炎。听得三井感同身受地点着头,还建议他说,有一种类似露指手套的护腕,睡觉时也能带,对腕伤有好处,球队里有人在佩戴。

 

“我已经不能再打球了……耽搁太久,怕是接不上,没法再上场了。”中森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三井也叹了口气。

 

“平时随便玩玩还行吧?”

 

“我伤的太重恐怕是要告别篮球了,倒是你啊,你好好加油!”

 

中森抬起胳膊,摸了一把三井潮乎乎的头发,手掌沾了一层汗。三井谦逊地低头笑。

 

“那么,我先走了。”

 

中森站起来,选在了气氛在最恰好的时机,微笑着潇洒道别。三井连忙也起身将中森送到篮球馆门口。

 

走向体育馆大门的途中,中森无意识地抬起手,将右手心蹭上的那点汗水抹在脖子上,心里一阵躁动。他刚刚撒谎了,右手的腱鞘炎是因为大一时迷上一种左手按键右手手柄的游戏机,过度搬弄手柄造成的,也绝没到不能投篮的程度。但是,这样一个谎言,让他和膝盖受伤的三井之间有了某种联系。现在,他们都是受过伤的人,两人高中所在的球队又是友好竞争关系,这个设定很不错。

 

想起刚刚那个满头满脸汗水的一年级的三井,中森不禁为自己的大一时光羞耻惭愧了一阵。

 

刚到K大那年是九月份,他既没好好读书也没参加社团,而是在新宿二丁目的gay风俗店里认识了一个同岁的男孩,和高中时那个湘南不良前辈相似的娇小身型,嶙峋的肩膀,讲起话来雌性感的尾音,甚至走路时,从后面看轻巧羸弱的步态都有几分雷同。大概是终于离开了家人,在东京大学生活的自由气氛里身心都得到解放,中森不知是被什么情绪所诱导,很快爱上了那个风俗店男孩,但,逐渐又像认清自我本质似的,有些厌倦了他。

在他们爱得死去活来的那半年时间里,中森在他身上花了不少钱,男孩对中森许诺,他想多攒些钱后彻底离开,带中森一起回他青森县老家做点农产品买卖。为他这几句话,中森好几次恨不得出柜带他回神奈川去见父母,又怕父母会立马将他俩扫地出门。

但是后来,男孩离开了那家风俗店,却没离开那个行当,他跳槽了,并且做得风生水起,遇到一个大他十多岁出手非常阔绰的回头客。中森和他又扯了半年,他喜欢着中森,不收服务费私下和他见面。直到再后来,他对经济上捉襟见肘的中森建议,来跟他一起干这行,他知道有不少客人很爱他这种高大忧郁又斯文的类型,直到这时,中森才意识到该立即斩断这段荒唐的感情了……

 

三井的房子尚无着落,池上那边却自己行动了起来。

 

通过科部的一次联谊,池上结识了几个毕业学长,又幸运地找到一处房子,完全依照他的计划:那个地段、那个大小、那个租金,不仅如此,学长还给他留了几样用得上的家具。

 

签下租赁协议的那天,池上专程到中森家致歉。他是第一个拜托中森帮忙的,却飞快地跳过中森,达成心愿。怎么看都是失礼,但,这件事要另当别论。每年这个时段房子很难找,通过公租机构排队的话,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有机会就不应错过,如果故意放弃,连被拜托的那个人都会觉得压力大。

 

池上一边道歉,一边指着隔壁的一幢。

 

“就那,二楼靠里面,离得多近,站在走廊里都能望见,欢迎前辈来做客。”

 

池上是毫无疑问的直男,也是个可靠的人。中森之前得知他高三时是陵南副队长,最近,又亲眼见识了其稳准的执行力。虽然不爽,但不乏有点嫉妒地想,等这个男孩成为丈夫和父亲时,他的家庭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

 

“三井他们还得继续拜托前辈,当然,我也会尽量打听,总之谁有了消息都相互通知一下。”

 

池上一边说,一边对中森鞠躬告别。他还关心着其他几个人。中森知道有一处貌似待搬的,但和他离得有点远,平时很难碰见。他希望三井能住在池上那间,站在走廊通道里打眼一望就能看见,那样才好。

 

三井好像不太会照顾自己,他不擅长打理生活。

 

中森曾不止一次听见有元给三井讲一些常识:哪里是厨具专卖,哪里有不错的旧货,哪个时间段超市有打折,他说三井买的那香蕉太贵了,同样一板香蕉在折扣时间只需400块,新鲜程度一模一样。

 

三井是和所有这些男孩都完全不同的类型。

 

他曾跟两个一年级的诚意介绍过:涩谷一带有几家很有趣的店;有一家篮球鞋的专卖,他手上那支限量的防水腕表,没用排队店长就帮他搞到了;还有家音像店里什么都有,爵士、电子、轻摇滚、古典、放克、雷鬼,不管多冷僻只要你说店长就会帮你进货,加会员还免费给寄到东京市内。

 

某一天,他们相约去秋叶原,已经有了PSP的三井,头一热就买了新款红白机和几个游戏。过了没几天,中森去找池上,偏巧几个篮球部男孩也在,有一个说想看一眼那红白机,三井说在有元那,游戏卡也都在那,让他去有元家拿。

另一天,在Y君打工的影印店里,三井和另外两个篮球部的在为联谊比赛弄东西。一个男孩问三井还记不记得之前穿走的他的牛仔裤,三井说记得,但被他穿回神奈川,忘在家里了,接着,从运动包里掏出打算部活后更换的裤子——奢侈品牌的年轻潮线款——递给那男孩,让他先穿这条。那男孩有点犹豫,但三井坚持塞给他。

还有一天,三井从神奈川回来,把一盒至少得提前三个月预定才买得到的老松家和果子,往池上家的地上一放,跟屋里人说:“拿出来吃吧!”

 

三井是这个小圈子里家境最优越的,但身上缺乏有钱人家小孩的精致讲究。

 

他很不在乎穿着,中森不止一次见过他穿着别人的上衣出门,毫无搭配可言。他应该也不擅长做饭,还有点少爷样的挑剔,但不管什么难吃的饭食都能一边嫌弃着一边吃下去。

 

这个有点粗枝大叶的男孩,尽管有时花钱大手大脚,但从没遭遇过经济窘迫似的。他一直随心所欲地活着,好像身边总会有几个人,不是父母亲戚的一些人,在替他着想,帮他打理所不擅长的事,就像被一种不知风从何处来的关心呵护。中森知道,他也不知不觉融进了那股微风当中。

 

两周后的休息日,在一家新开业的美西风格汉堡店里,中森遇见部活结束后去吃东西的篮球部。店里有个桌球案,一个三年级的一本正经地开了杆,把球杆递了一圈。见没人回应后,三井爽快地接过去。那天他们都穿着制服,长袖,有些宽松,一低下身子拉链那里就垂到球案上。但三井卷起袖筒的模样,让中森仿佛看见他穿着衬衫,竖着手腕解袖扣的漂亮动作。

 

“你会打桌球?”池上问。

 

“仙道可是我教会的。”三井得意地说。

 

“嚯!”池上惊喜地叹了一声。

 

三井穿着拉链运动服打起了桌球,身子压低,细长的手指一次次压在绿色案台上,专注地看着球,一声一声撞击,思考地竖起球杆,每一下动作都流畅又利落。在场所有人,不管会不会桌球都被他给吸引了。但那天三井只打了9杆就摇着头说很久不玩,已经生疏的不行。他将球杆递向中森,眼神在试探着,语调却深信不疑地问:

 

“前辈,你要来吗?”

 

中森微笑地接过球杆,继续打了几杆。

 

又过了两周的一天上午,中森丢垃圾回来,在楼下附近遇见三井和有元。他们在等池上,都有点没精打采。中森过去打招呼,得知三井有功课要有元帮忙,晚上在有元那里过夜,熬了半宿,一会还要去上课。

 

“咪酱,放在门口的讲义我让你带上,你给忘了吧?!”有元突然叫起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几秒,发现还要再折腾回去。中森让他们快去,他在这替他们看着池上。两个人道谢,刚要走,中森又笑着伸出手,说:

 

“用不着的东西也留下吧,我帮你们拿着。”

 

“谢谢前辈啦!”

 

两人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放在中森的胳膊上,撒腿跑走了。

 

中森抱着一个拎包和一摞的书本。最上面那不大的硬皮本应该是三井的,著名文具品牌,中森随手翻来,是类似周记的工作簿,那一页正好用别针别了张名片,就是第一次来中森家时,影印店打工的Y君学长递给大家的名片。

 

又翻了两页,字迹潇洒又潦草,内容没几个能看懂,但看着那些字也觉得舒心。中森又笑着翻了一页,毫无防备的,被写最下面的什么东西敲击着心脏,那一页有几行字相对工整,应该是趴在桌子上写的:神奈川高中四强循环赛时间,还有几个汉字:湘北、海南、陵南、武里。【湘北】和【陵南】下面都被划了线,像是重点标注,然后,再下面的一片空白处,中森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罗马音写法,被一个潦草的心形给框住。

 

这个表达实在是说明问题。中森心跳着,看了一眼那一页的时间,是五月初,就是为他的房子奔忙的那一周。

 

幸福太过突然,扑面袭来,像是巨浪劈砍在脸上。礼貌又有点神秘感的男孩,果然是有在意着他温和又有点神秘感的前辈。

 

这一天,中森过得恍惚,一天没出门,沉浸在幸福和莫名的焦虑中,他担心这个漂亮、有点坏孩子气、又保持着一脸无辜的三井其实是个情场老手,四处撒网锁定目标,可怜的他只是众多目标中的一个。但到了傍晚,就觉得即便是那样又有何妨?

 

关于性取向,中森不知道父母是否已经捕捉到了一丝半点。自从上大学,母亲就再没像从前那样说过“如果有女朋友或喜欢的女孩子,记得带来”这种话。

 

17岁时镰仓酒吧里夸讲他长得可爱,名字也像某位国民歌姬一样可爱的不良前辈;20岁时说爱他爱到想死掉的风俗店男孩;这些,都是他想隐藏的秘密。中森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打篮球的三井君是值得冒险带到家里做客的人,如果真有这种可能,他似乎就有胆量对父亲大喊“我们彼此相爱!”接着毅然离家出走,带着他们仅有的钱回到东京,相互扶持,坚强地生活,直到获得某种认可……

 

就在中森意识到自己也许是三井狩猎目标之一的第二天,是个周四午后,他和住得很近的池上难得单独吃了个午饭,然后,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三年没见的鱼住。若是没有池上在,中森即便认出鱼住,也断然不会上去打招呼的,这真是巧合,像有股无形力量在驱使,秘密的齿轮一旦咬合上几扣,就缓缓启动了,好像一时间都难以停住。

 

鱼住模样没太变,气质却和15岁时大不同。他随家里的车来东京上货,看见中森亲切又激动,弯着2米多高的身子问好。

 

池上给鱼住简单讲了一下K大的小圈子:中森、三井、有元、他自己、以及K大篮球部。整个过程中,身材高大的池上和中森,都抬着下巴看鱼住。

 

鱼住有事不能久留,只和池上说了几句,内容全都是篮球部:仙道状态不错,越野挺好,植草也挺好,最值得关注的是福田,彦一?还那个样子,田冈教练?老师他今年可要冲击县冠军!海南不如去年,武里比去年值得提防,最大对手还是湘北,流川可是国青队的!但仙道才不会输他……

 

说话这期间,鱼住的眼神时不时会照顾到中森,中森体恤地对鱼住微笑:

 

“你请说,别顾及我,人虽不认识但名字我几乎都听过。”

 

“明天下午你会来吧?”鱼住问池上。

 

“当然了。三井说想让有元也过去,那小子很欣赏仙道。”池上说。

 

“带来吧!全部欢迎!”鱼住爽快地说,又问中森:“明天下午在我那有个小聚会,几乎都是篮球部的小子们,前辈要是不嫌弃的话?……”

 

中森想着三井周记簿上那个框着心的自己的名字,一股不确定,但却幸福的力量,推着他毫不犹豫地投进陵南高中的怀抱:

 

“正好我也要回神奈川,那就顺便打扰了。”他这样回答鱼住。



 

星期五的午后,下了车的四个人顶着太阳往鱼住那走,池上和有元走在前面,三井和中森在后面,一边就是镰仓的海岸。

 

望着被太阳晒得发白,又波光粼粼的海面,高三暑假前那些旷学、打牌、斗殴、卖呆的时光就又浮上心头。就是在那时,他仅用不到一周,就完全掌握了抽烟的要领。而据说是混了两年不良圈的三井从不抽烟,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条路,真是飙车的理想地点啊!你以前玩过机车吗?”

 

中森自然地就把话题引向了不良圈。

 

“玩过。”

 

三井痛快回答,接着抬着下巴缓慢的回忆:“只玩过几次……以前认识几个家伙都很迷车,他们开得太快了……”

 

“暴走族吗?”中森问。

 

“不算是,纯粹的机车控。”三井说:“有几个真快得不要命,我坐在后座,耳朵里面会有点疼。”

 

“哦?”中森诧异地笑。

 

“后来听医生说,并没什么毛病,是听觉比较敏感,极速行驶会刺激内耳后庭的神经。”三井说。

 

中森笑着,点头:“这样啊……”

 

三井又回忆起旧事,有点兴奋地看着中森:

 

“有个年纪比我们都大一些的,我高二那年,他跟我说打算开着机车一路到广岛。”

 

“厉害啦!”

 

“他说要在广岛生活一阵子,将丰田换成哈雷,再做本州岛环岛,哈!他飙车经常不戴头盔。”

 

“他去广岛了么?”中森问。

 

三井陷入了回忆的思绪:

 

“不晓得,后来没再见过他……应该是去了吧?”

 

中森看着三井的侧脸,想起吉他手和绪奈,伸手在三井头上轻轻揉了一下,有点暧昧,但更多像是前辈的关慰。三井顺着中森的手低下头,腼腆一笑。刚刚聊的话题,前面那两个正经家伙是无法参与进来的,那属于他和三井的小世界。

 

鱼住的地方是个两层店面,临着一条不繁华的小街,镰仓和江之岛一带常见这种格局。店里除了他还有一个伙计,也是高中毕业才一年。鱼住说他和那伙计都是学徒,有位专业师傅在带他们,今天师傅休息。

 

店面是鱼住家的,楼上是住处,学徒鱼住几乎天天住在楼上。楼上是与楼下同样面积的一整间屋子,举架意外的高。鱼住解释因为是他住,就拆了隔断墙,阁楼也给打通了,所以显得格局很高。

 

屋里贴着满墙东西,内容风马牛不相及,涵盖了鱼住的18岁人生:一面墙上是几张NBA球员海报,另一面墙上最外侧是一大张日本地图,紧挨着是个海产料理主题的挂历,最庄重的位置,是正襟危坐的道场六三郎(料理铁人,日本料理泰斗)。

 

大家在楼上坐下不多会,越野来了,对首次见面的中森和有元两位前辈问好。得知中森是陵南大前辈时,更是礼貌地鞠躬。

 

越野挨着三井,坐在日本地图下面的木质沙发上,给他讲了几件事,头一件大事:今年联赛,仙道也有应援团了,前辈你就等着看吧!

 

“哈!”三井夸张笑了一声:“怎么今年才有啊?”

 

“因为流川呀!据说学校里几个女生,去年看见你们家流川就觉得不爽了,自家王牌这么帅又是队长,怎么能在这方面输给湘北二年级!于是就有啦!”

 

“哈哈哈!必须要恭喜他呢!”三井嘲讽又听热闹般地笑了几声。

 

中森就坐在对面,一边假装翻着一本美食刊物,一边看着对面两个人。

 

越野是个漂亮的男孩,说不好和三井哪里像,乍看就是个小一圈的三井。但稍微观察,就能感觉到两人的不同。三井眉眼更细致,就那一点细致,让英气的三井顾盼之间,眉梢眼尾偶尔会有隐隐一丝女孩子气的妩媚。嘴也是,越野的嘴唇更薄,讲话时带着股犀利劲儿,而三井嘴角有些上翘,唇峰也微微翘着。最明显的还要数声音和肢体语言。越野在讲让他头疼的一年级,让他头疼的仙道、福田、植草、彦一,声音洪亮顿挫,时不时就会做出类似“剁肉的手势”,有点不符合他俊俏的脸和清瘦身型。三井从没有这类手势,三井的声线靠后,尾音时常不经意地上扬,肢体语言则有时利落有时懒散,哪怕讲起头疼事,也是稍有孩子气的抱怨模样。

 

中森知道这种比较缺乏公平性,也不具有意义。但正是由于比较,才令三井显得完美,也让中森更确认了一遍对他的迷恋。哪怕只是坏男孩三井寿的目标之一,他也不在乎了,会陪着他暧昧周旋到底,直到有个结果。

 

又过了一会,仙道来了,和楼下鱼住他们熟络地打过招呼后独自上楼。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就令中森有不安的压迫。这个17岁高中生,有张混血般的脸和二十出头的成熟体格,高大瘦削又结实。那样的身型在日本男人中很不多见,和仙道比起来,宽肩瘦腰又高挑的三井,瞬间被衬得像个骨架刚展开的少年。

 

但仙道很快又让中森喜欢,他朝中森鞠躬“前辈,欢迎回神奈川”,对自称是他球迷的有元鞠躬“诶…我大概得让前辈你失望了”,一脸懂事又讨喜的神情。中森佩服地心想,不亏是被学校里众多女生爱慕的ACE。

 

仙道被有元拉到他和池上那边,问了一些问题,期间一直被越野和三井在另一边调侃着“应援团”的事。

 

“体育馆里啊,她们突然就穿成那样进来了,领头的是我同班同学,平时很关照我的,实在是不好说她什么……”

 

仙道困窘地苦笑,挠着头发解释,越野和三井在一旁一直坏笑着:“嘁!嘁!”

 

“仙道!有人找!快点下来吧!是女生!”

 

这事还没过去,鱼住的大嗓门打楼下传来,包括中森在内的人都不禁笑了。

 

“估计是明天比赛加油的事……没办法,真伤脑筋啊~”

 

仙道一边挠着头发,一边苦笑着辩解,下楼去了。

 

三井收起先前调侃的笑脸,问了越野几个关于陵南队的问题,越野一律拒答:“三井前辈可是敌人!别从我这里套话。”

 

“我毕业了啊!”

 

“毕业了你也是湘北那一边的!”

 

越野闭着眼睛,很坚决地说。三井无奈的“嘁”了一声。

 

楼梯那传来说话声,仙道和另一个男生一起走上来,叫植草,陵南首发控球,中等身高圆寸头,被英俊的仙道衬托得极其平凡。初次见面的几个人再次相互打过招呼,植草直接过到池上那边。

 

男孩们在屋里的分布让中森感到有趣:左边那头是三个平凡的家伙,自己对面是两个美少年。而仙道有点突兀,这屋里个头最高年纪却最小的仙道似乎无处容身,先和三井随便说了几句,又被越野叮嘱了几句篮球部的事,再和中森礼貌地客套了两句他手中的美食杂志,就去靠窗户的书柜那里,蹲下翻起书来。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了,一个长得挺清秀,被大家唤做“彦一”的圆眼睛男孩跑上来,操着一口关西腔和所有人大声打招呼,冲着首次见面的中森大前辈90度鞠躬问候,搞得中森也连忙不停对他鞠躬。

 

一套礼毕,彦一大声招呼仙道:


“——仙道前辈请来一下!抱歉啊!打扰各位前辈们啦!我暂先告辞啦!”

 

仙道和彦一下了楼。彦一有点戏剧性的出场和退场,让屋里不由得安静了一会。稍后有元问道,今年箕轮怎么样?

 

接着,他们聊起近两年的高中联赛。屋里的气氛,不知不觉就变成一群老友在叙旧。中森虽是陵南篮球部前辈,但那几个男孩子,无意中营造出了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环境,将他给晒在一边。中森站起来问了“请问……洗手间在哪?”,包括三井在内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回答说“楼下”。中森下楼,去了趟洗手间,想想楼上他即听不太懂也插不上言的高中生氛围,以及不能和自己聊天的三井,不想直接上楼,就到外面去站了一会。

 

在距离店面不太远的小路口,仙道正和一个女人说着话,夏季制服上衣的背后印有SENDOH字样。中森同他们有一段距离,守着烟筒垃圾箱抽了一支烟。只看着仙道的背影,中森就又泛起羡慕,这个17岁的英俊少年似乎熟稔于谈情说爱,他应该有足够的魅力,能同时和2个甚至3个甚至比他年长的女人周旋。他和女人们相处时的模样,肯定不会像刚刚对他们那样,一脸礼貌、窘迫、又卖乖的表情。

 

但同时,中森也送上了一丝不甘心的祝福,祝福这个臭小子,好好地散发魅力,好好享受人生吧!

 

抽完了烟,他独自上楼。发现越野不见了,越野的位置上换成了一个小胡子,被他们叫做忠。稍后得知,是湘北二年级学生,打工的地方和鱼住父亲的餐馆有来往,忠有时负责送货。

 

他们已经聊开了,这次是关于湘北篮球部的事,中森更加不能懂。三井用省略语问忠:樱木怎样?超级好,快想死三井前辈你了!宫城呢?不错,教训人的功力一流,但还没敢和彩姐告白。

 

“他告白不表白有什么意义!”三井讪笑。

 

继续问:流川呢?还那样,酷,和樱木互看不爽,应援团人数又多了几个。

 

“流川是我们湘北最帅的。”三井笑着,对中森飞快地解释了一句,继续问忠:“你们怎样?水户呢?”

 

“那家伙最近有点神秘,很认真地在打工。”

 

“做什么?”

 

“调酒,跟着一个英国籍的老绅士。”

 

“诶?他才多大?会被允许么?”

 

“他做得很好了,专业,对外宣称是学徒。”

 

“水户那家伙可真让人想不透。”三井低头瞥了下嘴,又抬头看中森:“湘北的学弟,才16岁,居然在做调酒师。”

 

“……哦?!”中森对三井微笑。

 

他心里拂过幸福而欣慰的风,在这个自己完全插不上言的环境中,三井还试图照顾他,让他显得不落单。这个18岁的俊美少年,咋看粗枝大叶需要被照顾,却又会将所敬爱前辈的名字画写在纸上,在这样的环境下关照着他。

 

仙道回来了,和忠打个招呼,问了一下越野的去向,就又回到书柜前专注地看着书脊。很会耍宝的忠,开始给屋里所有人,讲起了他和另一个家伙最近在小钢珠店里遇见的轶事,越说嗓门越大,但很有趣,除了翻书的仙道,其他人都被逗笑了,都没发现高大的鱼住的父亲和更高大的鱼住,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

 

“——不好好上课,尽干那些事!”

 

鱼住父亲大声叱喝忠,同时也打断了他的故事。

 

“不是我们啦!大叔,是不认识的人……”忠连忙解释。

 

“——闭嘴!听说你们这群死小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我就恨不得替你们爸妈揍你们!高宫没事做的话,让他上我这!我这边活多得是!”

 

忠的故事彻底夭折了,刚刚热闹的气氛被泼了一盆冷水。鱼住父亲却还没说够:

 

“三井你现在在做什么?有好好上课吗?!”

 

“有的!还在篮球部!”

 

“嗯!别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就好!”

 

“没啊,最近每天都忙着上课,训练,找房子。”三井噘着嘴,难为情地低头回答。

 

中森替三井抱不平,他说的全是实话,但鱼住父亲似乎并不100%相信。他喜欢的男孩刚刚被质疑,受了委屈,自己却不能维护他。

 

“来!下来几个人,帮忙搬东西!”

 

刚刚还在训斥忠和三井的鱼住父亲,毫无过度地大手一挥,就进入到下一个环节。屋里坐着的都站起来,聚在楼梯口,鱼住父亲挨个巴拉着他们的肩膀:植草、池上、有元、忠。

 

“够了够了,不用全去!人太多了施展不开!”

 

房间里只剩下三井、中森和仙道。三井又坐在原来的位置,噘着嘴,朝屋里张望了一圈,仙道踱回到书柜前,抽出一本来,翻开看几眼,又给放回去。中森想起了午后在和自己讲着机车朋友的三井,目光不禁爱抚过对面那张无所事事的侧脸。

 

“三年前,我高三那年,大概就这时候吧,暑假还没开始,我和几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们去了趟北海道……”

 

中森回忆着他不良少年时的一次冒险。三井转过脸注视着中森。

 

“一个朋友的朋友,带我们在函馆坐JR,到了记不住名字的一站,又换乘巴士,目的地是后志那的一个渔村。那一片几乎没有外地人,也没什么景色,有个日俄战争时建的灯塔,但食材太鲜美,

“下午才吃到第一餐饭,我们喝了不少,醉醺醺地到海边溜达,一伙看上去比我们都大的当地人跟了我们很久,终于在一个没人的地方上来问我们要烟。一个人给他们烟,但他们烟还没点着就又要钱。那位朋友不知哪来的固执,拒绝了。接着,就动起手来,已经不光是要点钱这么简单了,我们都以为是过过拳头,他们竟有人亮出来刀。我们只能跑,他们追,我是跑得最快的,但那天真喝得昏了头,我居然奔着那座灯塔去了。

“清醒的话,我怎么会上灯塔呢?!完全是死路一条啊!

“于是,在灯塔的超控室里,我和另一个朋友,被两个混蛋堵在里面,其中一个就是有刀的那个,我抓过一把快报废的折椅,和他们僵持了一会,但站在高处,让我清楚看见了码头的位置,那边有渔船,

“我不知哪来的胆量,就用那把折椅掩护着朋友,冲出超控室,又下跑灯塔,另外两个朋友和几个他们的人在灯塔水泥基座那僵持,我们4个人,他们有7个,铁了心地想把我们一网打尽,我就轮着那把折椅,冲出灯塔,替那三个朋友开路……

“我朝码头的位置跑,朋友们跟在后面,那伙人追,但我们跑得更快,我们跑上码头,直接跳上一艘渔船,船夫热好船正要出海,我们大声嚷嚷‘开船!拜托!开船!救命!’渔夫只问我们一句‘两万块’,我们纷纷掏出身上的钱,抢着回答他‘成交!’

“那群混蛋站在岸边骂,但也没办法,渔夫怕惹上麻烦,让我们决定到底去哪。我们哪都不认识,就说一直向西开吧!

“渔夫就一直向西开了很远,太阳都快落了才终于到了一个岛,渔夫把我们放在岛上就开船走了,他说他可是去捕鱼,得在船上呆几天,请我们上岸自便吧。

“那岛上就十来户人家,全是渔民,有个诊所。朋友用诊所里的电话联系了一个据说关系不错的当地人,希望他能接应我们,但那家伙不来。是啊!谁会来这种地方趟这个险。

“最后,我们用仅剩的2000块,四个人,在那岛上的一户渔民家住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岛上有艘渔船要去陆上,我们想那7个混蛋不会再守着堵我们了,就又联系那当地人,让他在陆上的巴士站等我们。我们上了船,承诺上岸后付船钱,但那位岛民人很好,没问我们要一分钱,还请我们喝他做的鱼汤。”

 

中森继续讲,上岸后他们一口气走到巴士站,身无分文地等那当地人带着答应借他们的钱来,他们坐上巴士,为省钱下车后还沿电车轨又走了两站,用最后的钱,给一位家住函馆但并不熟的人打电话,穿着四天没换的脏衣服在函馆等着,直到那好心人来找他们,借了他们钱和干净衣服,这一切才算是结束。中森用一种几乎单调的平淡语调,讲完了自己高中时的经历,顿了一顿后,用自嘲的腔调做了最后总结:

 

“那时觉得经历了一场冒险,回到熟悉的环境里逢人便讲。但现在想想真是蠢死,都有点不好意思再提,但,这件事,我还是会一直记到老,并且到老都觉得它很难忘。”

 

中森说完了。窗户前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仙道听得入神,像是心有灵犀。那个位置是阁楼的房檐,一个低下去的大斜坡,仙道很高,要稍微低点头才行,但他捏着一本书,曲着一条腿,倚着书柜站在那,始终在看中森,还身不由己地清了清嗓子,似乎对之前并不放在眼里的中森前辈,不得不肃然起敬。

 

至于对面的三井,这一次他似乎是对中森真动了心,随着那个讲述,他们两人的世界在逐渐交融,他随着紧张轻咬着嘴唇,折线很深眼尾狭长的一双眼睛眨巴着,为中森的讲述内容打着空格,期间有几次出声惊讶道“…嗄!”

 

静默了几秒钟,仙道发出一声轻叹,靠着书柜又去低头看书。鱼住的声音在楼下楼梯那传上来:

 

“——再下来一个人!一个就够!”

 

仙道走过去,但被三井抢先了一步:

 

“我去吧。”

 

三井拦了一下仙道,快步下了楼,仙道拇指夹着那页书,坐在了三井刚刚坐过的位置,文静而含蓄地一笑。中森回报了一个前辈的微笑。

 

“明天要比赛吗?”中森客套的问。

 

“是的,四强循环赛,陵南是第一场。”仙道客套地说,用同样的语调补充道:“灯塔那一直向西没有岛。”

 

中森诧异地看仙道,仙道瞅了一眼书,又说:“一直向西根本没有渔岛,在近海绕行倒是有,向南不远就是奥尻岛,但一直向西开什么都没有。”

 

中森顿了一下,干燥地说了句:“有的。”

 

“前辈你瞧,一直向西就是东亚大陆。”

 

仙道看也没看地指了一下自己身后墙上的日本地图:

 

“可能会有两块礁石荒岛吧?但,绝对没有渔岛。还有,那个灯塔是24小时三班看守的,我几乎年年去那,灯塔长还认识我呢,那地方虽没什么名气,但属于俄军港符拉迪沃斯托克的覆盖区域,小孩子上去参观没问题,但如果斗殴,看守员会立刻报告自卫队,会被军方押解拘捕。”

 

冷水当头在泼,眼前的仙道像是个可憎又梦幻的泡泡,闪着戏谑的彩虹光晕。中森看着对面那双睫毛纤长,眼角有点下垂的眼睛,突然恨不得抓起手边的玻璃杯,朝那张俊脸狠砸上去……这个从头到脚都完全是情场杀手的篮球队长,好死不死的干嘛总去北海道后志的一个破鱼港?!

 

“还有,七月份,”冷水还没泼完,仙道又打破了难以忍受的沉默,继续说:“六七月份都是封海期,一旦有渔船出海,海警会直接拦下并罚款,捕虾船也不行。”

 

中森继续沉默,仙道干脆将手中的书放在腿边:“前辈你编造这么一个拖拖拉拉的故事想干嘛?”

 

面对着17岁学弟的质问,21岁的中森前辈砰砰跳动的紧张又窘迫的心,想不出任何金蝉脱壳的妙招,只好咬着牙一笑,寻思如何将眼下这恶心的局面撑过去:

 

“打架是真的,但,……你知道,有时候讲得太得意了,就容易带点夸张。”

 

仙道面无表情地歪着头,似乎替中森的这个辩解感到羞耻。正在这档口,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那群人都回来了,中森想到马上就要看见三井,失去了镇定,但还压着嗓子,对仙道说了句让他很后悔的话:

 

“拜托,这事,就我们俩,别让别人知道!”

 

仙道摆正了头,平静地看着中森。

 

5个人呼呼啦啦回来了,都拿着插着吸管的饮料,池上递给中森一瓶,三井挨仙道坐下,递给他一瓶。仙道说谢谢,并没喝,放在了手边的小桌上,将先前那本书又拿到手里,翻开,再也没看中森一眼。

 

几个人喝着饮料,一边讨论着篮球。池上问三井明天第一支持哪队,三井说别在陵南的地盘上这样问他,池上又去问有元,有元显得更为难,两个人为难的样子引得陵南的人继续调侃。仙道合上书,追问三井会给哪队加油,三井拒答,仙道又问有元,面对仙道,有元完全不像个前辈,把问题又推给三井,说他是武石的人,武石队长支持哪队他就支持哪队……这期间,中森煞费苦心地装作愉快。

 

鱼住上来招呼下去吃饭了,大家又下楼,看见彦一正在那摆餐具。楼下的布局变了,几张双人桌拼出了一张长条桌子,上面摆了菜,多数是鱼类和海鲜类家常料理,都是刚刚鱼住父子和那位伙计弄出来的。

 

大家依次洗了手。三井、仙道、有元三个人坐在一处,中森挨着池上坐,和仙道离得最远,精神稍微得到缓释。人人都夸好吃的菜饭中森味如嚼蜡,吃了一会,大家刚刚又开始要聊天,中森就起身对鱼住父亲鞠躬致谢,说自己有事得走了。

 

本以为只是一场噩梦结束,没料到,好事却意外来了,三井随着中森站起来,也对大家告辞。

 

桌上几个人挽留他们,其实更多是挽留三井,说才几点,一会越野和福田还会来。三井撩了一眼腕表,说他得回趟湘北,要是被宫城知道他从东京回来直接过来鱼住这,宫城得跟他没完。

 

屋里人送他们出门,两个人回头跟大家道别,一起离开了鱼住的小门店,经过一个拐弯,沿着下坡的小巷走向主路。

 

“前辈要往哪边走?”三井关心地问。

 

“横须贺那边。”

 

“不顺路啊,我坐电铁去藤泽。”

 

中森被安慰了。不管三井有怎样的打算,他都宁愿相信这男孩是为了不想让中森学长一个人孤单的走,才和自己同时离开,越想就越觉得,无论这个下午有多挫败难熬,但结局还不算太坏。

接着,他又想,还可以再编点理由和三井一起坐一回江之岛电铁。这个时间电铁应该没什么乘客,和三井在那站台上等车,坐在车厢里闲聊一会,吹着海风,那是很不错的。

 

“——咪酱!等一下!”

 

正当中森想着借口,有元的声音连同脚步打后面传来。

 

“我和你一块去湘北。”有元停在了三井跟前。

 

三井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

 

“哈!好啊!一起吧!”

 

“木暮今天在吗?”

 

“不知道呢,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井搭着有元的肩膀,两个人扭头看着中森。

 

“我们去电铁站了。”

 

虽然有点遗憾,但跟仙道相比,和三井勾肩搭背的有元让中森丝毫恨不起来,他只用前辈的口气对他们说:

 

“路上小心。”

 

两个人的胳膊分开,并行往海边的方向走了几步,三井又停下,扭头问中森:

 

“前辈明天去看比赛吗?上午10点开场。”

 

“我大概有事,不能去。”

 

“哦。”三井遗憾地应了一声:“那,走了,再见。”

 

“再见。”

 

本来对陵南篮球队避之不及的中森,看着前面三井的背影,突然又想,干嘛不去呢?

 

就算仙道是队长,他也要么在比赛,要么在更衣室和休息区准备。而三井是观众,作为一个陵南队前辈,和三井坐在看台上一边看后辈们比赛一边点评几句,等比赛一结束再找个理由脱身,不可以么?中场休息时,趁那会请三井到体育馆大厅的饮吧喝点东西,如果三井能赏脸呢?即便还有别人,带上那个有元又有什么关系?这样想来,明天岂不是也还不错!那,为什么不去看比赛?只当去见识一下那个仙道究竟多厉害。




第二天中森提前15分钟进的体育馆,但观众席已经快坐满。他在看台后面的门口,先到找了鱼住的背影,才发现的其他几个人。三井坐在临过道的位置,中森悄悄过去,轻拍一下他的肩膀,三井抬起头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前辈你来啦!坐在这儿行吗?”

 

“当然行,真没料到会这么多人。”

 

三井麻烦里面那几个人挪一个座位,中森前辈来了,鱼住他们都往左窜了一座,三井把自己的座位让出来。

 

“可以,这座位很好。”中森笑着。

 

这座位真的好,右边是过道,没有人,左边是三井,三井左边是有元,有元再左边就是池上、鱼住、鱼住店里的伙计、以及穿着陵南夏季校服的一小片啦啦队。三井和不那么讨厌的有元,把那些讨厌的陵南学生们给隔开了。

 

还有一会才开始,中森低声和三井说话,问他怎么坐在陵南这边。三井回答,湘北队员们在更衣室,两个毕业的队友还有忠那一伙人,都要等中午湘北那场才来,看台上全是他不认识的低年级啦啦队,他问候了教练,就来陵南这边了。

 

中森顺着三井指的方向,望见对面看台一小堆穿短裙的女生,猜想那应该是某个王牌选手的应援团。而陵南啦啦队这边,左前方栏杆那里也有一小队女生,从上面只能瞥见背影,白蓝相间的短裙,因为比赛即将开始,女孩子们似乎早已准备就绪。中森心里默默地气着,她们都仙道的崇拜者。

 

比赛开始了,四强循环赛首场,陵南vs武里。两队据说都是去年四强。开场才几分钟,几轮进攻就逼得中森不得不承认仙道是真的厉害。从初中开始到高三春季学期退部,不足6年也没全力以赴的篮球部生涯中,他还第一次在现实环境里看见仙道这样厉害的。回想记忆中的陵南篮球部,那些首发前辈们,就没一个能和仙道相比。

 

中森被比赛吸引了。不管昨天的仙道有多可恶,他也情不自禁地替陵南加油,每一次得分后,都跟着大家一起喊几声应援口号。

 

不知不觉上半场打了一半,比分拉开12分。三井的情绪轻松而开心,又主动和中森闲聊了几句。中森不禁想起三井是田冈教练曾经心心念叨的人才,场上的仙道,据说也是教练费心挖角来的。作为篮球手,三井和仙道一样都是首发球员,都曾是队长,ACE,甚至MVP。而水平一般,从没当过首发的中森,不禁对三井起了敬畏之意,觉得身边这个昔日不良,平时还总有几分少爷做派的男孩有点高不可攀。这样的话,三井和仙道就成了一国的,自己和三井融合在一起的世界化作了一捧沙子,似乎很容易就能被风吹散。

 

瞟了一眼不远处应援团的女高中生,中森想起昨天下午仙道注视他时,无一丝尊重可言的脸。必须把昨天丢掉的颜面夺回来一点才行,趁着这会,应该给仙道也稍微增添点不光彩的印象。

 

于是,中森指了一下穿短裙的陵南女生们,调侃语调对三井说,还好,她们不只给仙道加油,也给陵南队其他人加油。

 

三井笑着指着对面看台,说前辈你看了吧,那是我们流川的应援团,去年我在湘北队时,那群丫头就举着旗跟在流川后面喊,但那时还没见陵南有女生穿短裙应援仙道,今年该有的全都有了,今年的陵南和湘北相互视作头号对手,各方面上都不能输。

 

中森等着三井说完,只问了一句:“你有应援团吗?”

 

三井皱着眉,面带惧色看了中森一眼,又尴尬地笑了笑说没有。

 

“你这样的帅哥怎么会没有应援团?”中森继续问。

 

三井没再说什么,只是笑。

 

“仙道……好像尤其招女孩子喜欢呢。”

 

中森又将话题引向了仙道,回忆昨天有女生去鱼住那找他,语调有点藏不住的讥讽和调侃。三井撇着嘴哼了一声,随着中森的调侃点头。见铺垫得差不多了,就像做好一盘法餐,只差最后撒上一捏香料那样,中森抛出了精彩内容——他告诉三井,昨天他出去抽烟时,无意中看见仙道和一位熟龄女士在街口的角落里会面,那女士塞给仙道个东西,被仙道的背影挡着,没看清,像是装钞票的信封之类,仙道将它迅速塞进运动裤口袋。

 

三井歪着头,用一副诧异的眼神看中森,示意他继续说。但中森轻巧地说,没了,就看见这些。

 

“嗯?是谁呢?”三井眼睛里闪烁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中森笑着:“我怎么会知道,二十多岁,肯定比我年纪大,身材高挑,短发,很漂亮,涂着口红。”

 

三井微微张着嘴,仰着脖子,眼睛很夸张地闭了一下又睁开。

 

“啊!知道了,是弥生姐。”

 

“谁我是不清楚,但她应该给了仙道钱。”中森讲着,和昨天下午北海道的冒险故事比起来,他这一次的讲述可全凭肉眼观察,就事论事,绝非编造杜撰。

 

但三井没有往常听见八卦时的那种慵懒又好奇的安静神态,而是很纳闷地问道:“钱?”

 

“你知道的,像他那样的男孩,很有可能被年轻的社会女郎看上,我第六感不会错,他真挺招女人喜欢的。”

 

说到这个份上,三井应该明白了吧……

 

但三井大笑着解释道:

 

“嗨呀,前辈你想到哪去啦!那是彦一的姐姐,体育编辑,她负责高中篮球联赛报道已经第三年了,仙道一直是她的重要采访对象。”

 

“我觉得……有些事情你不懂的。”

 

中森认真地注视三井,用缓慢的语调坚持着。而三井孩子气地吸了一下鼻子,有点不耐烦地等中森继续说。

 

“像这种事情,我听过太多了,见也见过,社会人士和女高中生,上班女郎和高中男生,家庭主妇和年轻男孩,只要有钱就没有100%的不可能……”

 

“前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你都见过听过什么,大概物以类聚吧!”

 

三井突然生气了,眉头紧蹙,生硬地打断中森。

 

“不,我没说是真的,我只是说——”

 

“你觉得弥生姐和仙道之间存在援助交易么?不可能的!”

 

“不,不,我可没怎么说,我只想说,以我的一点点社会经验来看——”

 

“弥生姐对我们很好,她是挺喜欢仙道的,但更多是拿他当弟弟,前辈你这话要是被彦一知道了,就连他也会揍你!”

 

场下一阵骚动,长哨,是武里队员防守阻拦仙道犯了规,那两个人一起摔出了场外。裁判果断给了个【恶性犯规】手势。三井的脸上透出了一抹斗狠的表情。中森被吓到了,他从没见过那样子的三井。

 

“不,你在说什么啊,三井,我只想说——”

 

“仙道是彦一最崇拜的前辈,你这样看仙道和他姐,那孩子非气死不可!你这样侮辱弥生姐我也生气!当然,你的想法和推断也许是物以类聚造成的!”

 

三井稍微侧过身子坐,不去理中森,跟有元确认刚刚是否判了【恶性犯规】。中森颤抖着叹了一口气,做出一副年长者对晚辈无奈的理解姿态,但心内却惊慌地担忧着,他惹三井生气了,那男孩虽和同届队友们调皮任性,但对前辈们是礼貌的,自认识以来,他还第一次看见三井这样凶狠无情地和人讲话,居然还是冲着他。

 

比赛继续,陵南队换了一名队员上场。三井探着脖子朝下面望,问有元和池上他们,仙道怎么样,自己刚刚有点溜号没认真看,他是不是受伤了?那两人也不清楚,仙道从刚刚捂着髋部下场后就一直被看台给遮住。

 

“我去看看吧。”三井心烦意乱地说,站起身冷冷对中森说了句:“前辈请让一下,我要出去。”

 

三井走了,留下中森孤单单地。陵南王牌下场,武里的反攻比先前激烈了些,但比赛在中森眼中却霎时变得索然无味。他止不住地回想,刚刚自己到底是哪句话说得太难听冒犯了三井,还是说三井真的在为自己试图诋毁弥生女士而愤怒。难道三井他喜欢弥生?那样的话,他可真是闯了祸……但,应该还有挽回局面的余地。

 

围栏前一个应援女孩,突然朝着这边的过道跑来,正好跑到中森下面那个座位旁边时,被远处另一个女孩压着嗓子给喊住:

 

“回来吧!教练他们在,别去添麻烦了。”

 

那女孩应该是想去看仙道,她面对着中森站住,纠结了一下,转身又跑回去。就在那女孩停在过道的那刻,下两阶台阶上站着的女孩,和上两阶台阶上坐着的中森,几乎完全的面对面,女孩额头上系的钵卷,让中森瞬间石化,那是再清楚不过的一串英文:【AKIRA♥LOVE】。

 

一丝恐怖的悲凉感略过了头顶,完全凌驾于比赛气氛之上。中森出神地发了会呆,回过神来,看见有元大腿上的那本薄薄的联赛简介行录,比赛开场前,他本想借来看两眼,但被三井的热情态度以及后来的精彩比赛吸引住,就给忘一旁了。他伸手朝有元要过来,几下翻到陵南队的那页,最大的一张照片就是仙道那张微笑的俊脸,旁边是简介,名字白纸黑字印在那——仙道彰,SENDOH AKIRA。而中森的全名是中森亮,NAKAMORI AKIRA。他听好几个人提起仙道这么多次,但还没人跟他说过那家伙名字也是AKIRA。

 

那么,关于三井用一颗潦草的桃心框住的名字,那个他曾以为是自己的名字,那个AKIRA,大概根本不是自己,而是仙道吧!

 

大厦在轰塌,堤坝在决堤,时光都在破碎……为什么会这样——这一星期,始于周三的幸福开端,截止到周六的此刻,就像个不光彩的肥皂泡一样地消失。一切都结束啦?!

 

中森再也坐不住,有些事情他必须得进一步确认才行。他对有元说想去洗手间,离开了看台。

 

刚一出门,楼梯下面,通向比赛场地那扇沉重的大门就开了,三井和仙道从门里挤出来。中森连忙隐藏自己,躲在上面偷看下面的两个人。

 

“我看看。”三井说。

 

仙道撩起了篮球服上衣,三井将他的短裤稍微拉下一点。

 

“淤青了。”三井说。

 

“哎呀!可不是……”仙道低头冲着自己的胯骨小声惊叹。

 

“进去喷点药吧。”

 

中森蹑手蹑脚,隔着段距离尾随。那两人进了洗手间,中森躲在门外的墙垛前。虽然那两人站在靠里的位置,但洗漱台上的大镜子,将他们的上半身照得一清二楚。仙道不太情愿地撩着衣襟,三井照到个后侧的背影,摇着手中的喷剂,滚珠撞击着金属瓶身“咔啦咔啦”作响。

 

“这个会把衣服染黄。”仙道说。

 

三井没说话,摇晃喷剂的那只手低了下去。

 

“嗄!凉。”

 

“疼么?”

 

“你按它着当然疼,不按就没事。”

 

“下半场没问题?”

 

“没问题,摔一跤而已,茂一是想让我多歇一会。”

 

他们的对话没有特别暧昧的语气,可以视作两个熟悉的队友,中森即将放下疑虑,但突然,仙道伸出手在三井头上揉了两下。三井低着头,背对镜子看不见脸,但仙道那个简短的动作,让中森一下子就想起了走廊里抚摸绪奈头发的吉他手。

 

“还有这个……”

 

三井一只手伸进裤兜,含糊地说了一句,仙道立刻央求起来:

 

“不用啦!真不用的……”

 

中森辨认着三井手中的东西,应该是一片冷敷贴。

 

“好凉的……Hisa……我不想贴它啊……”仙道低头,保持着撩衣襟的姿势,用撒娇的语调抗议。

 

“行了!跳几下看会不会影响。”

 

“不用,就这样吧。”

 

“拿着,我得洗个手。”

 

三井将喷剂药瓶递给仙道,走到洗漱台前。水龙头响了,仙道来到了三井身后,搂上他弯着的腰,低下头在那个裸露的后颈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三井举起手肘,毫无诚意地抵抗着,他抬起脸,中森看清了镜子中三井的脸,是一个幸福而羞涩的笑。

 

“别闹,你身上全是汗。”

 

三井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甩着手上的水,仙道随着退了几步,镜子又照着三井的后脑勺。

 

“你回哪边?”仙道问。

 

“湘北那边吧。”

 

“有座吗?那侧看台都满了。”

 

“我去门口那和宫城他们呆着。”

 

两个人走出洗手间,中森顺势藏在墙垛后面,继续偷看。三井搓着一双湿的手,仙道一只手掐着髋部,应该是被贴了冷敷贴的位置。

 

“湘北那场你还和前辈他们坐一起吗?”

 

“不了,木暮中午就来,水户他们说给我们占座位。”

 

中森悲愤地想仙道口中的“前辈”肯定是指池上和鱼住,而不是他。

 

仙道把喷剂还给三井,递接药瓶的过程中,两个人的手又带着眷恋地扯了一把才分开,朝着不同方向起脚迈步,再没别的了。

 

三井走了两步,又停住,扭头冲仙道说:

 

“我听彦一说照片已经出来了。”

 

“对,昨天下午特意给送来的。”仙道扭身停住:“但只有底片,弥生姐说时间太赶了,让我们自己冲洗。”

 

“嗯…湘北的给我吧,我交给彩子。”

 

“我还没来得及挑。”

 

“带来了么?”

 

“带了,在背包里。”

 

“好的,中午再说。”

 

他们彻底分开,仙道推开通往陵南休息区的赛场大门,沉重的门缝一开启,助威声就从里面喷涌而出。三井背对着中森走上台阶,他要绕到对面一侧,去找他的湘北学弟们,今天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搭理K大的中森学长了……中森等那两人完全消失后,毅然走出这座体育馆。


 


这个失落的中午,一切都显得昏昏沉沉。昨天闪着幸福波光的湘南海岸,今天又变得沉重而反胃,陵南高中的最后一个夏天,那些颓废、落败、无药可救的17、18岁时光,都随着海浪一袭又一袭地拍打着他。

 

他在一家咖啡店里打发掉了下午。本打算直接回东京,但咖啡、香烟和冷静思考,让他有了一个新的看法。一旦看不见那两个举动亲密的运动少年,关于仙道是个男女通吃的混蛋这一认知,就在他心中又加固了一遍。仙道说不定在欺骗三井,和他玩着似有似无、暧昧不清的感情游戏,容易依赖别人还有点天真的三井被迷住了,正被那混蛋耍弄着,蒙蔽着。

 

这想法一旦建立,一切似乎就刻不容缓。中森来到鱼住那个位置不太起眼的门店,守在附近,晃悠了有一会。他推测,明天还有重要比赛,陵南那些人今晚应该不会搞聚会了。

 

果然,4点多的时候,穿着休闲T恤的鱼住一个人回来了,看见中森时惊讶又高兴地问好,问他怎么上半场还没结束就走了。中森说有急事,不得不走,并且觉得陵南优势明显,肯定会获胜,他没什么可担心的。鱼住兴奋地回答中森,是的前辈,陵南赢了!

 

接着,中森开始套鱼住的话,问今晚篮球部有谁会来。鱼住一边开锁,一边回答今晚谁也不来,就他一个人,明天的对手是海南,今天队员们必须好好休息。中森随鱼住进了店,对鱼住说,真遗憾,他明天实在不能去看比赛了,想趁这会有空,最后来看看大伙,结果谁也不能来。

 

鱼住请中森坐下,麻利地倒上冷泡茶,他正打算做饭,让中森不嫌弃的话就和他一起吃。从早上到此时,中森只就着咖啡吃了一小块甜得要死的长崎蛋糕,他真是饿了,说没问题,并且,还会付钱。

 

鱼住拒绝。中森坚持,说鱼住是个厨师,这里是餐馆,吃饭付钱是天经地义。

 

鱼住解释,这个门店是他祖父在战后就开始经营的餐馆,现在改由另一位师傅经营,只在中午营业,卖几种海鲜盖浇饭定食,而他算是在跟着那位师傅修行,距离成为一名真正的厨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中森摆出前辈样,温和地对鱼住说,在他这种不擅长做饭的人眼中,鱼住就是个优秀的厨师,昨天他肚子不太饿,走得又急,那餐饭吃得不认真,太失礼了,今天请让他仅以食客身份再吃一餐,并为厨师的手艺买单,他拜托鱼住了,就当是完成义礼。

 

鱼住被中森的话给感动,就去厨房忙起来,不多会功夫,端来了海鲜浇汁饭和小沙丁鱼的杂拌。鱼住害羞地解释说,他会做更复杂的料理,但师傅说他目前做得最好最能拿得出手的是它们。

 

他们吃起来。中森夸奖好吃,不多会就给全部吃光,真的好吃。

 

鱼住也不禁得意起来,讲起了他目前的状况,说等到师傅认为他合格了,他才能去父亲经营的传统料理店,作为一名助理厨师给父亲他们帮忙,他将来还打算去东京,最好25岁之前就去,在道场六三郎门下学艺三年,再试着继承家业……

 

中森忍耐着料理行当的内容,运用着迂回技巧,巧妙地将话题从厨师引向了篮球,引向今天的比赛,又绞尽脑汁插了几次话,终于引向了仙道:那个仙道啊,有好多女孩子喜欢,动不动就被告白吧?中森很随意地问。鱼住很随意地回答,是啊!那臭小子,最近越来越得意!

 

“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

 

“光咱们高中就那么多喜欢他的,他就没想同谁交往么?”

 

“这我怎么知道!但据我所知,他没和她们谁交往。唉!那臭小子,今年可算是认真当队长,不再琢磨旷训了。”

 

鱼住喝了一口冷泡茶,又想将话题引向篮球,但中森没给他机会,单刀直入掀开了遮帘:

 

“上午比赛时,我在洗手间里无意中遇见他和三井,我看见他亲了三井。”

 

鱼住脸沉了一下。中森观察着鱼住,只见那个颧骨和眉骨都十分突出的脸,霎时愣住,有点不知所措,也不说话,无声地咽了一下唾沫。这个18岁的鱼住的脸没任何少年感,中森觉得,无论是外表还是实际情况,他都完全可以将鱼住视为一个社会人士,和他理性、客观地、探讨一下这件事。

 

“我没看错,他亲了三井,这里。”中森用手指敲了敲后颈:“呵,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仙道,但是……”

 

中森拖着长调,来了个停顿,看着鱼住。鱼住的脸色有明显一丝踌躇不安。

 

“我和三井认识有一段日子了,那孩子人很好,我挺喜欢他的,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别被谁给骗了,但据我昨天观察,三井好像是喜欢着仙道,而仙道那小子,他这方面……可不像是个省油的灯。”

 

中森认真对鱼住说,一副担心妹妹被纨绔少爷玩弄了感情的大表哥的口气,绝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而鱼住一只手拍了一下大腿:

 

“嗨!前辈我干脆就告诉你吧,他俩早就在交往了。”

 

“啊?!什么时候?”

 

“去年秋天,国体联赛合宿的那前后吧。”

 

中森不说话了,鱼住继续解释:

 

“他俩应该早就相互喜欢,去年秋天就正式交往啦!”鱼住指了一下楼上:“就在我这,仙道跟我说,他就在楼上跟三井告白的,我被那混蛋耍的成了媒人却还不知道。”

 

中森不依不饶地问了句:“仙道就没有女朋友么?”

 

“没有,据我所知没有,他说三井是他第一个正式交往的人。”

 

“呵,正式。”中森轻笑了一声,胸中的妒意满得快溢出来:“这种事情可说不好。”

 

“我倒是挺谢谢三井。仙道去年刚当队长那会,完全心不在焉,天天都把我气够呛,三井很爱篮球,会适当督促仙道,仙道现在训练挺认真,前辈你不知道,去年夏天他吊儿郎当的,那会篮球部差点又冒出三个队长来,算我,四个!”

 

鱼住又把话题转到篮球上,要么是傻到没知觉,要么就有意在跟中森表明态度:虽然那是两个男生,但咱们也最好别在背后谈论别人的感情。中森忍着鱼住说完了篮球部,又单刀直入地问:

 

“那事还谁知道?”

 

“仙道和三井么?呃,小圈子关系稍微熟悉的应该都知道。”

 

“啥?你说什么?”中森瞪大了眼睛:“他们父母?你父亲?田冈教练?”

 

“那些人肯定还不知道吧!”鱼住连忙摇手,但又豪迈地叹了口气:“嗨!这我可就不想管了!反正,照这样下去早晚也得让他们都知道!”

 

鱼住突然提高了嗓门,为这个话题画上句号,粗犷的脸上挂着赞许的激情,看起来就像仙道的开明老父亲,在提醒中森先生——随那两个孩子去吧!他俩的事儿咱们就别跟着瞎操心啦!

中森又稍坐了片刻,说天不早了,他必须告辞。鱼住没做挽留,礼貌周全地送了客……等中森坐在回东京的列车上,才恍然想起他忘了付给鱼住饭钱。


 


回到东京后,中森将自己关在家里三天没出门,拉着窗帘,不分黑白地看电视、几盘录影带、漫画、玩任天堂。到了第四天上午,他被走廊里的噪音给吵到,透过猫眼,发现是吉他手带着另外两个人,在往走廊一箱一箱搬东西。

 

中森推门出去,关心地询问情况。吉他手愉快地对中森问好,并连带着告别,对自己弄出的噪音致歉,但他要搬走了,所以,还望担待。

 

中森纳闷,不久前还说至少会住到明年年初,怎么突然又搬走。吉他手说,一切都巧,他上周日晚上和朋友们去横滨一家酒吧演出,绪奈也去了,期间他去外面抽烟,遇上酒吧里一位很年轻的调酒师,叫水户,他们就一边抽烟一边闲聊了几句。

得知绪奈是K大四年级,水户说他有个朋友也在K大,刚大一,正想找房子,通过中介看了一个,不太满意,平时又忙,要有合适房源还请帮忙。就这样越聊越深入,绪奈就给水户讲了他俩的情况,水户听了后问他们干嘛不搬到品川那,上班近,去K大交通也还方便,他们说早有这打算,但还没空找房子,那里房租也高,水户说他有个朋友正好知道一处,私人产权的单身公寓,房主工作调动刚被派去关岛,租金比同等地界都低,唯一要求是不希望经常换租户,一次性付半年租金。他们很感兴趣,第二天,就跟水户去看了那房子,太满意了,价格虽高了点,但稍微节省些还是能承受的,并且家用一应俱全,算下来其实是省了钱,于是,就搬家了,他的这间正好让给了水户K大的朋友。吉他手笑着,说有些事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都没抱什么希望,意外的好事就落到头上。

 

中森觉得水户这名字颇耳熟,不禁疑惑,那个K大一年级难不成是三井?

 

又过了四天,星期日,怀疑获得了验证,就是三井。上午十分,呼呼啦啦的搬动声又在走廊里响了。

 

中森隔着猫眼,看见了有元、其他几个不认识的家伙,以及仙道,他们把一箱箱东西搬上三楼走廊,堆在吉他手家门口,它现在是三井家门口了。

 

窥视着应该是朋友关系的那些人,中森在怀疑一周前鱼住的话,小圈子内部都知道三井和仙道的事?从猫眼里看,整条走廊毫无遮挡,仙道、三井、有元、和一个不认识的下楼了,三井家的门敞着,屋子里传出说话声……似乎是一群没分寸的家伙。

 

又折腾了一趟后,他们休息,仙道摘下劳动手套,靠在走廊栏杆上,三井朝屋里问道:

 

“只要胶带么?剪刀?……好的,了解!”

 

三井直奔中森的房门走来。中森一阵内心纠结和斗争,他可以假装不在家,不开门,因为搞出那么大动静,他都没出去看一眼,三井敲几下就给开门的话难免让人多想。但同时,他又真的十分想借机会出去看看。就在这时,他看见了CD机,三井已经在敲门了,中森抓起CD机,将耳塞带上才去开门。

 

“抱歉抱歉,没听见。”

 

中森当着三井的面扯下耳塞。三井用和从前一样的眼神看着中森,好像忘了育馆里他们之间的不愉快。

 

“前辈,我搬来啦!”

 

“哈?是嘛?怎么就搬来了?”

 

“完全是意外啊!等我以后再给你讲。”三井眼光闪烁地笑着:“麻烦借用一下剪刀,还有透明胶带。”

 

“宽的,窄的。”

 

“宽的,封箱用的那种,有么?”

 

“有,稍等,我得找找。你先忙你的去。”

 

三井走了。中森关上了门,用5秒找到了剪刀胶带,用3分钟换了身稍微像样的衣服,走出房门去给三井送东西,去面对那群小子。

 

“这是中森前辈,是陵南毕业,也是篮球部的。”

 

三井为几个初次见面的人介绍着:宫城、流川、大楠,那几个人敬语点头,但态度却不把中森当回事似的。陵南直属后辈仙道连招呼都没打,抬腿进了屋,像是压根没看见中森。中森一点不怪仙道,他也完全不想和仙道打招呼。

 

一个声音从房间里传来:“——让开让开!”接着,一个一头红发的男孩从里面抱着个单人沙发出来,放到楼梯口那,一屁股坐下了。三井和那个叫宫城的都呵斥他,注意保养脊柱,别搬重东西!男孩坐在沙发里,仰着脖子傻笑了几声,接着,那个傻瓜大声地说沙发并没多重,还有,他是天才,用不着他们这一对三脚猫兄弟替他担心。中森惊诧地看着这一切……

 

“前辈,这个你想要么?”三井指着那沙发问中森,小心翼翼,诚心诚意地跟他推荐:“是吉川大哥留给我的,还蛮新的,可惜我没地方摆。”

 

“我也用不上。”中森回答。他才知道那个吉他手叫吉川。

 

“死狐狸啊!你把它弄下去吧!”

 

红头发男孩站了起来,很大声地说。他非常高,不知和仙道谁更高,好像比仙道更结实强壮。无疑是个篮球手。

 

人堆里挤出一个高大白净的男孩,瘦削,刘海略长,几乎狠狠白了那红头发傻瓜一眼,捡起了仙道刚丢在一旁的手套,戴上,搬起那沙发,有点笨拙地一步步走下楼梯。三井上去帮忙,但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只能跟后面嘱咐:“流川你放下,别一个人搬……小心点啊……”

 

中森和三井一起注视着那个流川抱着沙发,消失在楼梯拐角。

 

仙道从屋里出来了,伸出一只手去叫三井:“手套,给我用一下。”

 

“别弄了,歇一会……都先歇一会啦!”

 

三井对走廊里的所有人下命令,那个宫城,一个天然卷的时髦小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又从屋里冒出个个头不高戴着眼镜的肥仔,一看就不是个安分家伙,举着一支2升装的Mets:

 

“看我找到了什么!房主大哥给你留了两支啊!咪叽?”

 

“你们喝吧,喝吧,别请示我,自便。”

 

三井靠在走廊栏杆上。仙道再次进屋,一会端着一杯饮料出来,又伸手叫三井,三井接过喝了一大口。

 

中森知道了,鱼住没骗他,仙道每一次叫三井,都不是男生之间的拍肩,而是用手指的指背,在三井上身的某处:肩膀,手臂,脊背上,上下的轻划几下,一个类似爱抚的动作。而他叫那红头发时,是用整个手掌扎实的一个拍肩。

 

走廊的栏杆上靠了一排人,三井和仙道在最把边,三井低头愣着神,仙道伸出胳膊搭在三井肩膀上,自然而然的动作,中森还在观察着,仙道突然转过眼睛,长久地看了中森一眼,冷淡的眼神就像那天下午在鱼住家。这还是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头一次和仙道有目光接触,但这回仙道搭着三井的肩,三井喝着饮料,一如平时那一副全然无知的模样。

 

中森忍不下去了,没说一句告辞的话就回到自己屋里。他不想再看外面那群混蛋们一眼,迫切地想找点正经事做。他想起了父亲三个月前就替他安排的实习公司,打电话时曾说过几次,而他都以毕业前学校这头很忙为借口拖住了,想能多拖一天是一天。而现在,此刻,他等不及地想要去拜访父亲的那位课长朋友。

 

冲了个澡,换了身商务休闲装,镜子里的人显得成熟庄重了不少,只看外貌,甚至有几分职场精英气质。他简单打理了发型,收拾手包,穿了双夏季的软皮鞋,轻轻走出去。


这段时间,走廊里那些纸箱子都已经不见了。

 

那些家伙又在休息,这回是站成一小堆,低声说着话。仙道和三井紧挨着,留给中森两个高挑结实的背影和修长的四条腿。中森觉得,比起眼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运动员身型的三井,他其实还是更青睐前两任恋人那种纤瘦的肩膀,凛冽的锁骨和纤细四肢。

 

仅仅这样看,三井确实和仙道很般配,非常般配的一对身型,两个打篮球的小子,其中一个是个四处撒网又故作天真的笨蛋,让他被那个男女通吃的渣男玩弄一番后,无情地被抛弃吧!或者是这小子哪天开窍了,先甩了对方,总之让他们俩在一起,相互玩弄感情相互伤害去吧!

他用一身职业的打扮,和那堆穿运动T恤的混蛋们划清了界限,他要上班去了。

 

这时,又两个家伙打楼梯上来了,一个是池上,另一个中等个头,年纪不大,手里却拎着一瓶红酒。

 

“前辈你这是出门吗?”

 

池上问道。这一句话,让那一小堆人都注意到了他。但除了三井,没人关心他的去向,好几个人对那个新来的打招呼:

 

“水户你来啦!”

 

只有三井问中森:“要出去吗?”

 

他就是水户,把吉他手支走,让三井住进来的水户。水户面带官方善意看了中森一眼,冲着那群人拎了一下手中的酒。

 

“有事要走。”中森对三井说。

 

“还想弄完这里,再叫前辈一起去吃饭呢。”

 

“不用了,我有很重要的事。”

 

“那就改天再说。”

 

中森下楼了,听见上面三井不太大的声音,应该是在跟那个水户说:“那是陵南毕业的,也是K大前辈,就住那间……”

 

中森走到楼外面,看见那张被他拒绝掉的沙发里坐着一个男孩,靠着靠背仰脸发呆,两条长腿支出去,好像刚睡过一觉醒来似的,尖削脸型,非常俊秀好看,他想起来了,他叫流川,是仙道的对手。

 

中森停在流川身边,俯视着他,报以前辈式关心的笑,熟络地说:“你睡着了么?他们上面快要收拾好了。”

 

流川冷冷看了中森一眼,一丝表情都没有,像是完全不记得他。对,他从头到脚地换了一身行头,流川认不出来很正常,但这幅态度也太不礼貌了。

 

和今天这群臭小子们比,陵南的那群家伙真的都很懂礼貌,乖多了。



 

去实习公司见过课长的当晚,中森决定搬走。他在公司申请了宿舍,但更想在池袋一带找个住处。这个团地住宅区他不想再住下去了。从认识到现在,那几个大一男孩似乎都当中森是K大三年级学长。虽然有不止一次的契机,他都该解释一下他读的只是短期班,就要毕业,而非四年制学生,但他从没解释过……再这样住下去,他这个身份没准会暴露,那不是他所希望的。

 

周二开始,中森偷偷摸摸地搬起了家,到了周三,偏巧不巧,又被回家取东西的三井给撞到。三井非常诧异,问中森怎么不说一声就要搬,神奈川篮球馆里试图诋毁他恋人的旧怨,似乎早被他忘到九天之外。中森解释了他实习的状况,忙碌到私人时间匮乏的日程,以及今后打算,丝毫没有提他其实马上就要毕业,而是像一个对未来早早就有规划,提前参与社会实践的前辈那样解释自己。

 

三井时间也不充裕,急着要回学校,他踱回到屋里,拿出上次借后一直没机会还的剪刀胶带以及一盒看上去像护腕似的什么东西,塞给了中森。

 

“一直都麻烦前辈,本想过几天联络大家一起再去吃饭……”

 

又解释道:“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它吧!就当是鉴别礼,能保护腱鞘,手腕受过伤的队员说有用的,带着投篮不会疼。”

………………


 

中森在池袋附近找到了房子,K大那间让给一个篮球部的新生。后来他回去过一次,听说在影印店帮忙的Y君换了工作,房子通过池上介绍租给另一个篮球部的。那帮小子实在是太能干了,中森心想多亏及时搬走,再懒在那几个月,就会被K大篮球部给包围。他现在还算喜欢篮球,偶尔会看看国际比赛,只是对篮球社团非常反感。

 

一个月后,实习生中森,被暑热折磨得工作上又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正值高中各项竞技赛IH之际,好奇心趋势下,他买了本《篮球周刊》的IH特辑。神奈川那里,县五强名单中有几张认识的脸:仙道彰、福田吉兆、宫城良田、流川枫、清田信长。仙道是MVP。核对一下时间,就是三井搬来那天的前一天,循环赛三战全胜的陵南队获得冠军,和亚军湘北队拿到全国大赛入场券。

 

撰稿人是“相田弥生”,想必就是那天那位美女,三井和仙道口中的弥生姐,她写道:这是非常特别的一年,海南17年称雄的局面终被打破,神奈川高中男子篮球进入群雄争霸的时代。


 

田冈教练实现了心愿,他一定高兴坏了。



 

那本杂志,还有三井送的没拆封的护腕,被中森塞到遗忘的角落里,一塞一年多。直到他实习结束,被父亲安排去一家地处东京都郊区的公司上班,搬家收拾东西时才给发现并丢掉。



 

他再也没见过三井和仙道,以及那一群打篮球的男孩们。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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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回头想想,我是用一个原创角色讲故事,池上和有元两张酱油脸推动剧情,约等于是原创了三个角色orz||||。。。

最后祝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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