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三】那些最好的时光（2、3）
二、
星期日，清早，归队的第一天。
三井到得晚了，他走进体育馆时，队员们刚刚跑完圈，正散开了休息，坐着、站着、喝水、整理东西。他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他望。
流川站在离门最近的地方，靠着墙，独自一人。三井余光感受到了他看自己的眼神。
宫城就在对面，望着他笑了笑，充满体谅的一个笑，脸上贴着纱布，碘伏的微黄色中透着淤青。
樱木凑到宫城跟前，他额头上贴着纱布，颧骨和鼻梁上挂着淤青。三井听见樱木冲着宫城嘀咕：“他是谁呀？是前天来打架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吗？”
赤木走了过来。
“哼，准备一下吧。”赤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三井明白，这可不是普通的拍拍肩膀，而是个充满内涵的动作。赤木这样做后，他们之间的事情，他和篮球队之前的事情，就要随着那句话，和那一下颇有力度的拍肩，全部都翻页过去。
时隔两年，三井再次端详站在篮球馆里的赤木刚宪。他像队长一样充满威严地讲话，交代事情，像个队长那样呵斥樱木，呵斥宫城，呵斥戴着眼镜一脸紧张的石井。时隔两年，他们在篮球馆里打招呼，以队友的身份。他对赤木点头示意，赤木对他沉闷地“哼！”了一声。
归队第一天，和他讲话最多的是木暮公延。
休息结束，队员们被分为两组进行比赛。木暮是对手那一方，但是一直在跟三井说话。
“回防哦！”、“要当心啊！”、“呀！好险！”、“绝对不能疏忽呢”……
但凡有点机会，木暮都要同他说点能炒热气氛的话。即便是拉开了距离，三井也能看见木暮的眼睛在照顾着自己。
其实三井并没想接球，也没有想防守。大家都穿着私服，他有一段时间都搞不清楚到底谁和谁是一队，加上随意的状态，于是，他根本还没有碰球的机会。
他只是随着队友们进攻和回防的节奏，随便地跑跑，轻松懈怠地随着他们奔跑。
【咯吱咯吱】鞋摩擦着地板的声音；【嗙，嗙，】篮球在地板上砸出的声音……光是听着这些声音，心就逐渐律动了起来。
而比赛其实打得乱七八糟。
赤木一边毫不认真的防守，一边还认真地吼着：“跑动太慢了！——宫城！你没力气了吗？！”
三井这一方的队友们，实在太热闹。
宫城和樱木一对活宝似的，不停表演。
樱木每做一个极平常的动作，都要伴随一声高喝或者低吼。宫城也没太认真，他时不时逗弄对方的一年级，一会又逗弄一下队友樱木，截到球后，一边拍着一边朝计分板前的彩子比个帅气手势。而彩子并不太看宫城，她拢着双手朝几个一年级喊着“防守啊！抢到球之前，大家都要一直防守！”
三井看出樱木是个初学者，尽管还没人为他介绍部员们，但他一眼就看出来。打架最强的樱木，每一次抬臂、屈身，四肢的肌肉都会随之展示出紧张的线条，但篮球却打得笨拙粗糙，应该刚刚才学会上篮。
对方那一组的中锋，是不算太高大的角田。三井记得他名字，角田，没什么长处，看上去还算结实，但没有很强的力量和爆发力，只是个顶普通的中锋。三井想，只要利用角田这一个漏洞，他就能上篮10次，但也没去做，只是在脑子里想象，想象着自己带球转身，过掉那个叫佐佐冈的一年级，在角田的头顶上篮得分…… 他只是想想。
他明白了赤木为何会这样分配，因为那一组有流川。
只流川一个，就能将球从后场带到前场，突破，越过樱木直接灌篮。
宫城偶尔能来阻拦，流川就把球抛给那个佐佐冈，越过宫城，再示意佐佐冈将球传给他。名义上是控球后卫的佐佐冈，其实被流川当成了个传球的，传球，跟着流川的进攻跑动，再传球。流川像操控篮球那样操控着佐佐冈，流川，他运球，他突破，他带球上篮，他在石井和樱木头顶上灌篮……
流川没有遵守医生的嘱咐，他根本控制不住去跳跃，去射蓝，他没法避免剧烈运动。
“忽然像这样不停跑动，会有点不适应感呐~”
木暮又出现在三井身边，温和地同他说话。
木暮的位置是小前锋，但有流川在，木暮也只是在防守，时不时伸着胳膊拦住三井，不，与其说是防守，更应该是借着防守的机会来同他搭话。他想安慰他。
“不太适应很正常，但凭你……很快就能再回到场上的。”
木暮喘着气，嘴上还要挂着微笑，和善，能给人安慰人的眼神，同情的眼神。
进攻，木暮带球跑开了：
“大家，拿下这一球！”
木暮大声说，眼睛却还停在三井的身上：“——回防哦！”
宫城飞速出现在木暮前面，一把截下球，传给了石井。
那个戴眼镜的一年级，叫石井，尽管流川和角田两个人早在篮下等着他，石井还是固执地带球到篮下，然后，抱着球，缩在那等着来人接应…… 流川和角田高举着手，封死篮下，木暮连忙贴身拦住想去接应石井的宫城……
三井看着队员们，那些他依旧认不全的一群人，他只知道，他要进攻的那支篮下，大伙都聚在禁区，石井被高大的流川和角田扣在两堵人墙下，那孩子猫着腰，在寻找传球路线……
三井站在最外围，等了好久，身体发热，手指头也发热了……
他迎上石井的眼睛，拍了一下手，石井弯身对上了三井的目光，眼镜因为刚刚的拼抢滑到鼻尖上。
三井伸出双手，手指头微微勾了勾。
[ 给我。]
石井紧张地看着三井，砸地将球传出。
“来了。”
屈膝、点地、跳起、曲臂、伸展、抖腕…… 原来，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个感觉已经长进灵魂里了。
所有人的眼睛全都望向三井，随着那记三分球的弧线，一直跟随它到空心入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木暮呆了一刻，两刻。
三井揣着一丝紧张和期盼，扫视了一遍在场所有人。呆住的还有宫城、樱木，还有远处来送饮料的女生，以及所有人。只有流川在稍远的地方，目光冷冷一瞥。
三井经过木暮的身边，微微笑了一下，只一下，就收回到严肃神情，眼睛注视他：
“你防守太松懈了，木暮君。”
他听见不远处，樱木搂着二年级的安田，嘀嘀咕咕地说道：“阿安，你不许叛变哦！我们可是都挨了这家伙揍的。”
比赛的气氛，随着这记三分球，热烈了起来，进入到一个更加激烈，更加有层次的氛围中，虽然只是很小的变化。队员们都不再像之前那样，集中聚于篮下，糊在一起争抢数秒了。大家开始逐渐拉开到外围，跑动，更快速的进攻。
就是这样啊，跑动。篮球在地板上击出的声响，【嗙，嗙，】……
………………
安西老师来得很晚，带来了红黑的队服。那天他们重新分配了队服。
湘北高中篮球社现役队员一共12人，三井是14号。
个子最矮的那个一年级，在彩子念号快要念到末尾时，腼腆地对三井笑。三井从彩子手里接过14号的队服。那孩子仰着头，很诚挚地笑着看三井。他让出了自己的14号，现在是15号，桑田登纪。
“前辈，加油呀！”
“谢了，加油。”他对那孩子报以微微一笑。
距离县大赛还有7天时间。
三、
5月19日。县大赛首场：湘北VS三浦台。
安西老师惩罚了4名主力小半场的冷板凳，直到比分已经有点危险了，才让他们上场。
在此之前，三井还差一点和流川吵起来。但因为樱木和宫城也被卷在其中，三井对流川埋藏了许多天的压抑之火，最后竟被几个人一起，引燃成了闹哄哄的幼稚剧。
三井知道流川不是在针对他。如果没有樱木和宫城，流川根本不屑于刻意讥讽他，他也毫不在意这个。
只是，几天训练下来，三井察觉到，话极少的流川，即便需要和谁讲话时也从不叫那人的名字。流川会到那人跟前，直接开口说事情，再结合前几天医院里经历的那些荒唐，都让三井有点好奇，如果哪一天，流川必须要对他讲话，将会如何开场呢？……他也万万没料到，居然会是当着安西老师的面，冷冷甩了句“三个大白痴”。
安西老师就坐在一旁，三井被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咪叽呀！你快想想办法啊，都怪你打架，老头儿他生气啦！” 樱木嚷嚷着，声音大得连观众席上都能听见。
“你这家伙，能不能有点礼貌！怎么能那样称呼安西老师？！”
三井不知道能和流川说点什么，但却非常习惯和樱木吵架斗嘴了，因为这样让他很开心。
他也和宫城争执，闹别扭，但大多却是故意的。
三井知道，宫城多数也都是在刻意同他斗嘴。但他们关系的本质，是建立在有点小心翼翼的相互尊重基础之上。吵架，斗嘴，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都是为了向对方传达出【认同彼此】的情绪。
三井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宫城对他的担心，同时还担心没能将“已经过去了”“我原谅你了”这些情绪好好传达给自己。
樱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樱木，三井喜欢死这个破烂的社团了，只是没法说出来。
县大赛之前的那一周，是来到湘北这两年多里三井过得最开心的几天。樱木给他正式地起了个绰号——咪叽。他从幼儿园时起就被关系熟络的人叫“咪酱”，一直叫到高三，那个总会被人说可爱的昵称，让樱木稍微改了下发音，显得更幼稚了。
三井起先非常抗拒，但他很快发现，樱木也几乎不用敬语，从不叫名字，他只叫绰号。
樱木给所有人都配备了绰号，他叫他们大猩猩、二柄君、良亲、阿安、一年级的小家伙、老头儿…… 那个“咪叽”，就混在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昵称当中。
“咪叽居然是‘大猩猩’这称呼的冠名之父？！”
“没错！”
他配合着樱木的欢脱感，得意地笑。
“和本天才不谋而合哦！你还真不亏是当过MVP的人，有点本事耶！”
“滚啊！你这算什么逻辑？！”
樱木一点都不见外，也不太去担心三井的敏感。明明头天早上还在暗地里嘀咕腹诽着，隔天傍晚就扯着大嗓门喊他“咪叽呀！咪叽！”
“喂，喂，咪叽可是见识过两年前初级版大猩猩的人！”
樱木搭着三井的肩，向包括宫城在内的全体二年级队员作介绍。
“没错！” 三井朝二年级们点头。
“15岁的大猩猩，什么样子呢？” 樱木问。
“呃……刚一入学，就已经是个很像样的大猩猩了！” 三井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认真回答。
“哈哈哈哈——”
樱木和宫城大声笑，其他几个二年级只好低下头，捂着嘴低声憋笑。
“咪叽呀，你小点声音！大猩猩刚刚才说要把你给开除。那家伙超可怕，他要揍你的话连我都保护不了你……”
樱木刚刚笑完赤木，就又咧着嘴，煞有介事地比划。
那个“咪叽”，同“大猩猩”、“二饼兄”、“良亲”、“狐狸”等等这些名字混在了一起。三井嘴上有些抗拒，但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是湘北队正式一员了。
樱木总是找三井开玩笑，还和宫城一起漫才表演般耍宝胡闹，但却和流川吵架吵得很凶。
流川非常不合群，几乎同每个人都不大讲话。男生沉默寡言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凡事过犹不及，流川已经到了连日常招呼都不打的地步，在三井看来，流川这个人，已经算是有毛病了。由于流川不打招呼，大家也就不能同流川打招呼。每次流川走进体育馆，迎接他的，都是大家沉默而短暂的注目礼。只有彩子在时才会和他招呼。
“你来了呀，流川君！”
“嗯。” 流川只冷淡地回应彩子的热情。
流川被动地应对包括彩子和赤木在内的所有人。却把所有的言词，都用在激怒樱木上了。他们因为一丁点的小事相互讥讽，你一拳我一杵地相互推搡。赤木跟他们吼，挥出拳头砸他们。
今天，是县大赛的首场，湘北VS三浦台，114:51，压倒性的胜利。
胜利来得太轻松了，比国中时一些重要的练习赛都轻松，三井甚至揣着一丝庆幸的妄想，这难道就是高中县大赛么？
赛后的更衣室里，对安西老师自称是【和平主义者】的樱木，与流川又动起手来。
樱木的灌篮，砸到三浦台前锋的头顶，被罚下场。胜利让每个人都感到开心，除了樱木，他靠着储物柜，嘟囔生着闷气，流川放东西的柜子正巧被樱木靠着。流川对樱木说：“让开。”
樱木偏不让开，瞪着流川说了一堆小孩子才会说的话：什么意思，竟敢无视我，我不让开你能把我怎样，别以为你今天出了风头就得意忘形，本天才下一场比赛一定会拿分比你多，等着瞧吧，我要把你甩后面……
流川看也不看樱木，一直等他扯着嗓子喊完，才冷冷回了句：“放弃篮球吧，你根本不是这块料。”
樱木就和流川动起手来。虽然樱木举动更急躁一些，但流川毫不示弱。
三井和宫城赶忙上前拉樱木，木暮和安田去拉流川，最后赤木赏给那两人每人一拳头：
“你们两个混蛋都给我住手！！赶快换衣服！”
赤木吼完，更衣室就安静下来了。
“流川他到底怎么回事？”
返回学校的路上，三井忍不住私下问木暮：“流川那家伙，为什么针对樱木呢？”
“咦？太奇怪了……” 木暮十分的吃惊，“三井君，你还是头一个这样问的人。”
“怎么了？”三井反问道。
“关于那两个家伙，换了谁都会问‘樱木为什么总是找流川麻烦’吧！”
“哦……”
让木暮这样一说，三井发现自己问得确实有点奇怪，但他随即就明白了原因，因为木暮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而自己心里却是在维护樱木。
“樱木那傻瓜啊！”三井说：“他看流川不爽就非说出来不可，不能憋心里，他就那样子。但是流川…… 那个冷傲的家伙，怎么那么在意樱木呢？他为什么要把樱木的话都听进去，还去挑衅，最后挨赤木拳头？”三井皱着眉头问道：“木暮君，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是说，像他那样的人，何必要那样？”
“哈，不知不觉的就变成这样了。” 木暮听懂了，无奈地点着头，“因为樱木从打一开始就将流川视作对手，篮球上啊，以及各个方面的竞争对手，纠缠得太紧了吧。所以时间一久，流川也索性豁出去了，哈哈！”
三井更加困惑了。
“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竞争可言么？”
“这可说来话长，但我也不大清楚樱木的想法呢！所以，我不解释了。”木暮无奈地笑：“我也不是跟你卖什么关子，三井君，再过段日子，你自己就能看明白，我现在就讲给你反倒是没意思了呢。”
“那流川他…… 一直就是这样么？”
“对！就是和樱木这样吵架，有时候还要动手，没完没了的……”
“不，”三井摇了下头，“我是说他和其他人。他根本都不说话。”
“对，他从一开始就这样子。”木暮说：“但是他其实……”木暮在用心措词，“其实是个靠得住的人。”
“嗄？”
三井有些吃惊。木暮还在微笑着措词：
“那孩子，是个关键时刻能靠得住的，意志坚强的家伙！虽然性格孤僻，但他人很好。我其实蛮喜欢他的。”
“说实话，最开始两天，我还以为他在针对我。” 三井说：“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他根本是只针对樱木，然后，完全不理其他人。”
“别在意流川，三井君，流川不爱说话，就这样子随他去吧！” 木暮微笑。
TBC.
